来源：界面新闻 李潮文 杨阳YY

　　身处风口浪尖的贾跃亭居然罕见地接受了媒体采访。昨日腾讯新闻发布的一篇访谈中，贾跃亭大方地回应了外界对他的种种质疑。

　　在采访中贾跃亭显得很诚恳，对不少细节信息以及外界关心的问题都做了解答，诸如从“下周回国”到迟迟不回国的原因，“乐视网IPO有没有造假”，“套现的钱都去哪了”等等。

　　但细读文章，我们发现，贾跃亭的不少回答都有与事实矛盾，或者刻意隐瞒的地方。

　　界面新闻记者从中列出了主要的7点疑问。

　　质疑1：不回国是因为FF融资？

　　贾跃亭：（我）有回国计划的时间点，但是目前首要任务是完成FF的A轮融资，暂时还不会回国。

　　因为债务纠纷会涉及到我，可能会对我产生限制出境和高消费的影响。一旦回国之后又来不了美国，FF的融资就没戏了，就垮了。

　　贾跃亭把目前不能够回国的原因归结于FF的融资重任在身。但据我们了解，贾跃亭本人可能才是FF融资的最大障碍。

　　界面新闻在今年7月底采访数位乐视的投资人，在当时乐视非上市业务已经全面崩盘的情况下，仍然不乏投资者愿意入股法拉第未来，但核心问题在于他们希望能够和贾跃亭风险隔离。换句话说也就是希望贾跃亭退出FF。

　　在投资者看来，乐视的上市公司业务，包括乐视网、电视业务乐视致新以及乐视影业“都还是可以的”。

　　但非上市公司业务问题较大，“容易引起社会群体问题的易道已经解决，现在的核心问题是乐视手机，存在的财务窟窿较大。”一位投资者告诉界面新闻，“非上市公司体系需要贾跃亭负责，但他又是汽车的大股东，纠结在这儿。”

　　对于汽车业务，尤其是FF业务，大家态度并没有那么悲观。就在10月份，界新闻面记者在硅谷采访其它中资电动汽车研发团队时注意到，作为行业竞争对手，他们仍然认为FF有一般公司难以比拟的人员配置。

　　孙宏斌接手后的乐视，不仅仅“请离”了贾跃亭本人，也基本清除了他的旧部，包括吴亚洲等人都悉数离开，我们暂且不能下结论孙宏斌的新兵会比贾跃亭旧部好，但不难看出资本入场的要求——清除贾跃亭的影响。

　　而从昨日贾跃亭在腾讯访谈中的表述来看，他对于FF的融资任务还在“一肩担”。这也许是在扼杀FF潜在的融资机会。

　　所以，贾跃亭滞留美国的理由：“一旦回国之后又来不了美国，FF的融资就没戏了”，这一说法并不成立。

　　另外根据钛媒体的爆料，贾跃亭2017年7月向部分投资者递上了一份融资计划书，打算8月向美国破产法庭申请破产保护，且通过破产重整把公司卖给其他投资人，自己退出。

　　根据美国《破产法》的破产重组规章，在破产保护期间，公司有权可以不优先偿还债务。或者说狠一点，就是可以不偿还那些债务，但公司要通过完成出售控制权的金融融资来解决公司后续发展的问题。

　　质疑2：乐视网上市百分之百没有造假？

　　贾跃亭：当时（2010年乐视网上市）发审乐视网IPO的委员是7个人，这次抓了十几个委员，怎么可能都和我们有关。被抓的十几个发审委员中，有三个审过乐视网的上市。可以这么说，他们不是因为乐视网而抓的，而是抓的人当中，有审过乐视网的。

　　贾跃亭：李量帮助过9个公司上市，其中有乐视网，但是大家只说乐视网。乐视网上市百分之百没有造假。而且，乐视网上市的事情已经被查了很多年，如果真有问题，2014年就该出事。

　　关于发审委被调查的问题，贾跃亭避重就轻混淆了概念，他否认的问题其实是“发审委十多位前委员被抓都和乐视网有关”，这个结论当然不对，但他无法否认，“发审委委员被抓，其中有人和乐视网IPO有关”。

　　参会乐视网发行审核的发审委委员有王越豪、付彦、孙小波、朱增进、张云龙、李文祥、谢忠平。上个月底，财新的报道显示，多位证监会原创业板发审委委员因涉及在乐视网IPO时提供便利，而被司法调查，其中包括上述的谢忠平、孙小波，还包括大华会计师事务所董事、执行合伙人韩建旻，后者在乐视网IPO期间提供了帮助。

　　关于乐视网上市有没有造假的问题，其实媒体早就梳理过很多遍。

　　一个基本的事实是，乐视上市那几年时间，国内网络视频的市场份额主要被优酷、土豆和酷6占据，乐视根本不在主流排名统计内。而且那时的优酷、土豆等还在大幅烧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视频网站却说自己盈利了。

　　分析当时乐视的招股书，它的盈利来源也是充满猫腻。

　　《财经》调查称，乐视在招股书中宣称的最大广告客户北京新锐力广告有限公司，办公人员长期只有2位，但发展出了千万级的广告业务。另外两个广告客户北京中视龙圣广告有限公司和北京春秋天成广告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是同一个人，名叫陈杰。

　　工商年检报表显示，2008年，中视龙圣营业收入为零，净亏损0.45万元，从业人员1名；2009年收入8.5万，净利润0.23万元，从业人员2名。但乐视网招股书却披露，中视龙圣在2008年，2009年分别为乐视贡献了651万元，324.5万元的广告收入。

　　在李量案上，贾跃亭称，“李量帮助过9个公司上市，其中有乐视网，但是大家只说乐视网。”

　　但在2016年11月，江苏省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就公开开庭审理了中国证监会投资者保护局原局长李量受贿一案。检察机关指控，曾经担任创业板发行监管部副主任的李量涉及为乐视网上市提供帮助，并于2000-2013年收受乐视网等9家公司投资人所送财物，约693.62万元。

　　只是该案件过去近整整一年都处于待判状态，江苏扬州市人民检察院的说法是“检察机关流程已经结束，法院应该处于待判阶段”。

　　所有这些事实，贾跃亭都选择性忽略了。

　　质疑3：把乐视大败局甩锅给“银行贷款”，招行可不答应啊。

　　贾跃亭：另外中国的银行机构（也是一个因素），美国的创新都是用股权投资来支持，可中国的创新都是用个人股票质押贷款，用银行的贷款，个人来担保。资本市场好的时候，银行巴不得给你钱，资本市场不好的时候，股价下跌，银行就不断的抽贷。

　　对于乐视后期的崩盘，贾跃亭认为银行也是一个负面因素，并且上升到中国美国创新机制的问题了。

　　但事实上，贾跃亭在比较“股权投资”和“银行贷款”方式的这段话完全属于混淆视听。

　　一名私募人士告诉界面记者，大多数情况下，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企业都是更加倾向于银行借贷的，“即便要利息，相比卖股权融资，这是一种成本最低的融资方式，谁都希望把股份尽可能地拿在手里。”

　　比如BAT等大家熟知的巨头都是银行贷款的爱好者，不能因为乐视自己出问题了就说银行贷款不行。阿里巴巴今年曾在海外筹集一笔为期五年、价值50亿美元的借款，腾讯也在近期开始与多家银行商谈一笔价值20亿美元的融资计划。

　　但银行贷款门槛很高，对风控的要求也很高。所以一般新创公司都是寻求个人或者VC的股权投资，这在中国和美国都是一样的。并不存在什么“美国创新用股权投资，中国创新用个人股票和银行贷款”。

　　另外，其实无论是股权融资还是银行借贷，贾跃亭把各种方式都用尽了。

　　比如今年年初贾跃亭向融创孙宏斌筹集到的100亿就算是卖贾跃亭本人“老股”，这就是股权投资的一种。而之前乐视影视、乐视汽车多次融资，大部分都是以股权融资的方式。

　　而贾跃亭目前甩锅给“银行贷款”，也是因为资金链断裂，在银行那里吃了苦头。

　　今年6月，招商银行上海川北支行向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请求冻结乐视系相关公司及贾跃亭夫妇资产共计12.3亿元，也是造成贾跃亭妻子信用卡刷卡不能超过2000元的原因之一。

　　质疑4：乐视上市公司之前和非上市公司之间的合作是业务需要，并不是关联交易？

　　贾跃亭：如果不是这次从顶峰一下掉下来的速度极快，大家开始怀疑这个模式，乐视的模式还是有影响力的。从互联网电视的角度，乐视的互联网电视比美国的要先进很多。造车方面，我2014年开始做到2014年年底宣布，之后带动了一次互联网造车的浪潮。另外，乐视上市公司之前和非上市公司之间的合作是业务需要，并不是关联交易。

　　乐视有没有关联交易这个问题，没想到贾跃亭现在居然还能睁着眼睛洗地。没有这些关联企业来回做帐，还有什么第三方公司会愿意自己吃下亏损，然后把利润输送给乐视？

　　界面此前曾多次报道乐视网的关联交易问题。以2016年年报为例，乐视网向乐帕营销销售商品70.86亿元，向乐视移动销售货物、会员15.93亿元，向乐视智能终端销售会员费21.65亿元，向乐视控股销售货物2.62亿元。上述四家关联公司合计收入111亿元，占2016年全年219亿元销售收入的比例为50.68%。

　　不仅如此，上述四家以及乐视电子商务（北京）有限公司合计占用应收账款余额29.03亿元，占应收账款总额的33.4%，已经远超正常范围。

　　乐视所谓的生态体系基本上都在和乐视网进行关联交易，且中间销售、采购信息不明朗。在乐视网的审计报告中，信永中和会计师事务所还以强调事项段的方式提醒投资者，乐视网关联交易太多。

　　今年5月，深交所再对乐视网2016年年报发出问询函，要求乐视网就应收、预付账款及关联交易等16项问题做出详细披露，问询的重点就是乐视网的关联交易和未来业绩预期。

　　点击链接可以查看界面梳理的乐视关联交易图解。

　　质疑5：减持套现的钱真的都给乐视了？

　　贾跃亭：其它资金投入到了乐视非上市体系中，比如花50多亿元，买了两栋楼（包括世茂工三），想着做总部大厦。当时有很好的构思，但现在实现不了了。另外，投资酷派和TCL，我们在手机业务上又亏损了七八十亿元。

　　贾跃亭在采访中细数了自己投了哪些业务，以澄清说他从股市上套现的钱都投入到事业中了，现在家里“连1000万元都没有”，显得很悲情。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澄清哪些投资是乐视公司做的，哪些投资是他个人投的。要知道，他答应借给乐视网的50多亿现在还在被乐视发公告追讨呢。

　　另外，贾跃亭说“花50多亿元，买了世茂工三在内的两栋楼。”但实际上他后来又通过贷款把一部分钱拿了回来。

　　去年5月16日，世茂股份的公告显示，向乐视控股转让下属世茂新体验公司持有的北京财富时代置业有限公司及世茂商管公司持有的新世纪公司100%股权，交易价款合计29.72亿元。但很快，据经济观察报报道，乐视控股又把世茂工三股权全部质押给中信银行，获得融资约20亿元。

　　花了29亿，抵押贷款马上又拿回20亿，后续的资金去哪里了，贾跃亭也没有解释清楚。

　　质疑6：贾跃亭要用未来FF的个人受益偿还现在债务，还说“100%够还的了”。这有说服力吗？

　　贾跃亭：国内的债务我肯定要还完，该我承担的要还，不该我承担的也要还。比如，我在考虑用我在FF的未来个人收益，优先偿还我承担连带担保责任的债务。现在来看，100%够还的了。

　　这个回答显得对于还债很有信心。但问题在于，FF的下一步是如何获得生存的资金，现在就谈盈利是不是为时过早。

　　如果钛媒体的爆料属实，在那份金蝉脱壳的计划中，最终新的投资人将以1.5亿美金的投入，持有公司85%股份，债权人和团队持有另外15%。即便贾跃亭能够拿到全部的1.5亿美元，折合人民币10亿左右，也是远远不够偿还债务的。

　　质疑7： 洛杉矶的房产到底属于乐视还是贾跃亭本人？

　　贾跃亭：比如公司在洛杉矶买的房子，也是FF高管的招待所。FF有来自40多个国家的人才，很多人住在里面。我投资在FF上的钱将近10亿美元，投资LeSEE两亿多美元，投资Lucid两亿多美元，投资易到出行6亿多美元，这就有20亿美元投入到乐视的整个汽车生态中。

　　根据界面新闻记者今年7月于美国查询到的资料显示，贾跃亭位于洛杉矶其中一处房产被一家名为Ocean View Drive， INC．持有，这是一家贾跃亭名下的空壳公司，在美国并没有其他的业务，专门用于其个人在美国投资房地产。

　　2014年，贾跃亭的这个空壳公司和乐视生态共同购入一处房产，其中乐视生态支付了1325万美元，贾跃亭的空壳公司支付了45万美元。而在2016年9月7日，乐视生态将该房产转移给了法拉第未来。

　　今年贾跃亭在美国的这些豪宅被媒体曝光后，乐视汽车回应表示，这些房产“实为三年前乐视汽车在美国创业初期陆续购买，并不属于贾跃亭个人，而是乐视汽车生态美国洛杉矶驻美办兼接待办，此处临近乐视汽车研发总部，同时也是乐视汽车生态全球高管阶段性住所之一。”

　　2017年6月9日，贾跃亭的空壳公司OceanViewDrive用这些房地产做抵押，与一家名为LoneOakFund信贷公司借款1000万美元。随后，这1000万美元还清，OceanViewDrive又以更高的利率，向一家名为HankeyCapital的借款，并再次用这些房地产做抵押，具体金额未知。

　　从上面这些细节来看，讨论洛杉矶的豪宅到底属于贾跃亭，还是属于乐视汽车，或者是属于FaradayFuture？这都已经不重要。这些房子是贾跃亭拿来自己住，还是给朋友住，或者给FF高管住，也已经不重要。

　　因为，他们根本就是混淆不分的。这符合贾的一贯作风，当然，这种混淆的状态也是乐视网走到现在这个局面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