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阳台穿窗入室,照在87岁的张老太身上,腿脚不便的她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眼睛笑成了月牙。
66岁的老秦坐在一旁,俯身卷起母亲的裤脚,让她的双腿多享受点“日光浴”。可以看到,接近脚踝处乌青色的血管贲起,肿的像树干一样粗大。“是脉管炎,医生说,要避免阴暗潮湿,多晒太阳。”但老秦过去住的房子,一年四季见不到太阳,他只能每周抽空找个阳光明媚日子,推着母亲到马路边坐坐。
老秦扶老母亲坐上轮椅准备出门转转
“现在总算好了,阳光终于等到了!”老秦这句话,听来一语双关。对于和他一样曾经住在黄浦区乔家路地块的数千户居民来说,今年春节后意外传来的旧改征收消息,就像一缕阳光照进心田,让希望的种子重新发芽。
老秦回忆,政策咨询那天,拎了几十年马桶、盼了几十年旧改的老城厢居民们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阳光终于等到了!”
新民晚报“上海时刻”出品
浴室里的“小道消息”
“乔家路地块要拆迁了。”
今年春节前,老秦在大众浴室洗澡时,听到有人谈论这个消息,当时他激动得就像快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木头,急忙上前问个究竟。随后他匆匆穿好衣服,走出浴室就给家人打电话。
黄浦区乔家路地块
这个消息,究竟盼了多少年?老秦记不清了。只知道那间14平米的小屋,66岁的他已经住了66年。从呱呱坠地,到华发满头。
房屋破旧,空间逼狭,没有洗澡间,每天倒马桶,一年四季晒不到太阳……老秦夫妻和87岁的老母亲、37岁的残疾女儿住在里面,心情也像房间一样灰暗。
“如果不是总书记想着我们,这事恐怕还没这么快!”性格内向的老秦平时话不多,但每次讲起那段“转了几手”的消息,他马上就会兴奋起来,仿佛身在现场一样,说得活灵活现:“去年11月,习大大站在上海中心118层,指着阿拉这片红色屋顶的老城厢,问起拎马桶的人还有多少……”
老秦说,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总书记的关心,让他一把年纪了还有盼头。
“总算搬出去了”
昨天下午,老秦抽空回了老宅一趟。
走在光启南路上,已经搬离老城厢1个多月的他心情不错,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不时还指指点点,介绍几句。“这条路原本叫阜民路,和富民路听起来差不多,所以后来改成叫光启南路。”“你看,那就是梓园,爱因斯坦在里面住过。”“这边的房子好多都是解放前就有的,听说还有清朝的……”
黄浦区乔家路地块
因为进行过一轮修缮,不少老房子外表很新,红漆与石灰的墙面相间,显得干净整齐。实际上,里面的居住条件并没有根本改善。对于老城厢的居民们来说,改造是惠民实事,但与老百姓真正的期盼相去甚远。“说实话,当时就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老秦承认,政府是为老百姓着想,但那次改造就像一个信号。“阿拉都觉得,拆迁是没啥希望了。”
从写着“蕴经里”的门洞走进,老秦加快脚步,不假思索地在迷宫般的小弄堂里穿行,最后来到一间搭建了阁楼的小房子前。门锁是那种巴掌大的挂锁,长时间没有开启,锈住了,老秦找人借来了榔头才把锁敲开。
老秦回到光启南路的老宅内,告诉记者自己曾经的居住环境。目前他已经搬离这里,暂时在外租房居住
推门进屋,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很暗,因为周边的房子搭得都比老秦家高,阳光很吝啬地照进几缕,洒在门口附近。屋子很小,没搬走的杂物堆在一旁,剩下的空间只够放下一张床。
老秦在老宅内,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上搭建的小阁楼
“楼下是我妈妈住,我们住在楼上。”老秦艰难地爬上楼,上面的空间比下面还要小,站直了身子几乎要碰到屋顶,这就是老秦夫妻和女儿一家三口的住处。“你算算,我今年多大年纪,就住了多少年,我女儿多大,她也住了多少年。”老秦在屋里走了几步,口中发出叹息般的喟叹,“总算搬出去了。”
青丝盼到白发
这间房是解放前老秦父亲攒钱从别人手里买下的,14个平方米,老秦兄弟姐妹5个都出生在这里。“后来大家成家了,一个个搬出去,就剩下我和老娘。”1981年,为了结婚,老秦出钱把房子翻建了一下,搭建了一个小阁楼,算是婚房,也略微缓解了居住压力。
但随着女儿越来越大,夫妻俩和老母亲也越来越老,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诸多不便。“每天倒马桶其实不算什么,最麻烦的还是洗澡。”老秦走到门外,指着镂空的下水口说,“这就是我的浴室,夏天拎一铅桶水,穿一条短裤,就在这里汏浴。”冬天没办法,一家人都要去浴室。母亲腿脚不便,只能由妻子帮着擦身,两个妹妹有空也会来帮忙。
老秦在老宅搭建的小阁楼上指着曾经洗澡的地方
老秦说,他退休前在浦东工作,“那时很多人拆迁搬到浦东,我听了都很羡慕,但总觉得有一天也会轮到我们。”这一天盼了又盼,从青丝到白发,一直没有声响。
“那种心情,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听说“小道消息”后,老秦整个春节都在期待和忐忑中度过。还好节后不久,正式征收公告就来了,“我们总算吃了‘定心丸’!”
分遗产
黄浦区是上海旧改任务最重的区。都说旧改是“天下第一难”,乔家路地块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多年来,这里旧改征收一直推进缓慢。原因有不少。比如,建筑密度大,拆迁成本高;保护建筑多,规划落地难;又比如,自建私房多,产权人多,家庭矛盾突出……这些无法回避的问题,都让这里成为难啃的“硬骨头”。
黄浦区第一征收事务所内挂着的宣传横幅
今年春节后,改善居住条件的美梦刚刚开始,老秦就碰上了分遗产的难题。“2月16号开征收大会,2月23号我们兄弟姐妹聚了一次,我把自己的想法一说,没人吭声。”
老秦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夫妻照顾母亲这么多年,现在母亲年纪大了,腿脚又不方便,希望能改善居住环境,多下来的钱再平分。但大家并不这么想。第二次碰头是清明节,一番争执下来,有人提出,房子是父亲留下的遗产,每个人都有份,大家平分。老秦一听急了:如果平分,剩下的钱哪里还够买房?难道盼到头来又是一场空?大家不欢而散。唯一让老秦安慰的是,还好也有兄弟姐妹通情达理,说要让母亲和老秦先买房安顿下来,有多余的钱再分。
一家人谈不拢,房屋征收也无从谈起。几个月后,忆起当初这段时间的煎熬,老秦最感激的还是政府襄助。“如果不是小钱和陈经理他们一次次做工作,别说签约,可能连家都散了。”
三次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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